夜晚的台北，美麗的讓人心碎，那些雜亂無章的車水馬龍，如同繁星，遵循著彷彿規律實則紊亂的步調，在那一條又一條亂七八糟的街道裡奔馳。然而目的地，到底是哪裡呢?
自從狂鬼消失之後，那些庸俗的人們又回復到原來的生活，彷彿那些大時代的摧殘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一樣。
忘記過去。
忘記曾經，大家都一起瘋狂過。
***
都是鐵的氣息，這些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座椅，立在這個狹小的牢籠裡，只能透過那被分割的視野看見鐵籠外的景色。
警局裡面，所有人都緊張地忙進忙出，翻找著各式各樣的文件夾，努力地找出那個大家心知肚明的答案，卻又害怕這個解答被證實出來。
「你們這樣走來走去到底是在幹什麼阿?」
「還不是因為你，所有人都在找你的資料。」一個小警員坐在這個鐵籠外面，看著裡面的野獸，如果此人的身分被證實，那還真是抓到一個大猛獸了。
「我只不過是跑到便利商店偷一點東西吃而已，沒必要這樣吧，你們這些警察就是這樣大驚小怪。」這人異樣的冷靜，和一般人被警察抓到時的驚慌失措全然不同，那是一種沉穩的心情，就像是在自己家裡面。
這種情況，警察反而比較像是被關在牢籠裡的一方。
「最好是這樣．．．．．．不然，我們這裡就真的要翻掉了。」小警員瞪著黑暗角落中的那人。
今早一個便利商店搶案在十五分鐘內就被結案了，店員機靈地按下警鈴，而警方也很快速地就抓到嫌犯，一切都是如此簡單不過的事情。
但讓人感到恐懼的是搶匪的身分。
「你會不會覺得這個人很眼熟?」十幾個警察將一個搶匪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認識．．．．．．可是這傢伙的力氣還真是大得嚇人，十幾個人才把他壓住。」另一個警員說著。
便利商店附近有好幾個警察分局，以至於在警鈴通報的瞬間就有一群警察出來追逐著搶匪，大家都為了考績奮鬥著。
「回去的時候記得查看看這個人的身分。」
「你這麼緊張幹嘛?」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們就真的都可以升級了。」他笑著。
馬路上，一大團警察堆成的小山。
「．．．．．．好重。」搶匪。
***
「你們這樣整天工作不會覺得累嗎?」
「你這樣一直找話題跟我聊天不累嗎?」
「你看你的同事都下班要回家了，就剩下你一個人在這裡。」
警員回頭看了看，所剩無幾的人待在辦公室裡，從門口可以看見外頭的夜色。
「無所謂，反正今天是我輪班。」
「那正好，好好睡一覺吧。」黑暗中，一抹微笑。
漆黑壟罩在眼前打轉，警員應聲倒地。
「動作真慢。」
鐵柵門打開，一個穿著警裝的年輕男子站在前面，手裡搖晃著鑰匙圈。辦公室剩下的警員都趴在桌上睡死了，看來是被下了安眠藥，得要過了好一陣子才會醒過來。
從黑暗中走出一個男人。
「還不是為了等其他人離開，你左手上的疤太明顯了啦，差一點就被認出來了，要不是我及早把文件都拿去碎紙機毀掉，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他指了指男人左手掌上的傷口。
男人笑了笑。
「我怎麼知道，我肚子都快餓死了，只好跑去借一點東西吃，結果就一堆警察突然衝過來把我壓在地上．．．．．．」
「有誰會笨到去偷警察局對面的店阿，你不要每次都這樣。」冒牌警察俐落的將男人手上的手銬解開，然後將鐵柵門關上，順便將倒地不起的警員扶起。「你害我又要換工作了，剛剛忘記把攝影機關掉。」
「無所謂啦，反正你看我現在還不是過得好好的，要不要跟我一樣啊。」
冒牌警察看了眼前的男人，披著一件破舊的黑色風衣，裡面的衣領滿是食物殘渣，腳上的鞋子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了，上面還沾著黑色的污漬。冒牌警察看了都不禁搖搖頭。「大哥，你這樣跟流浪漢有什麼差別?」
男人開了門，走出去。
外頭又是一個自由的世界。
「你也不想想看，外面的空氣有多清新阿，你們這樣整天坐在辦公室裡面，怎麼有辦法了解呢?」
「對阿．．．．．．還會餓肚子受不了跑去搶便利商店．．．．．．」冒牌警察心裡想著。
「我想，裡面的空氣比較適合你吧。」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太陽穴上被抵著一支冰冷的槍管。
「大姐．．．．．．你在這裡啊?」男人尷尬的苦笑，雙手舉起。
一身警裝，手裡拿著一把配戴的警用手槍抵在男人的太陽穴上，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一頭短髮在夜色裡反著街上霓虹的光芒，她是這男人的頭號天敵。
「我就知道是你，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人物出現了，上面突然通報，要我過來看看。蕭俊峰!你到底要被抓到幾次才甘願阿。」
警局門口，是一個女警拿著槍抵著嫌犯的頭劈哩啪啦地罵著，像是母親痛罵犯錯的小孩一般。而在警局裡面的冒牌警察則是偷偷的從後門逃跑了，見到連大哥都怕的母老虎，小的當然是先溜微妙!
「美麗端莊高雅溫柔的淑女吳心雨小姐大人，饒了我吧，我只是偷了一點東西而已，應該還不至於要被抓去關吧。」蕭俊峰傻笑著。
「對啦!同一個人被抓了又關抓了又關，每一次都還讓你逃獄成功，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我以前認識你的時候怎麼不記得你有這麼『厲害』，你現在如果再被關進去，我看關一輩子都太便宜你了!」
這兩個人以前曾是大學同學，但在幾年過後，吳心雨成為了一個優秀的警察，而蕭俊峰還是一事無成，整天落魄街頭。
經過多次竊盜、搶劫的案底，每一次都被送到各式各樣的地方看守，卻都可以輕易的被逃脫，以至於雖然擁有諸多案底，可是實際服刑卻是零。
「為什麼不好好做人?」吳心雨問。
「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活著阿。」蕭俊峰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你看你現在這樣，哪裡像是有努力過日子的樣子。」
「那妳呢?整天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抓犯人、辦公桌、面對一樣的人做一樣的事，妳覺得妳這樣就是過生活嗎?」
「這是我選擇的道路。」
「那麼，這也是我所選擇的道路，我選擇自由自在地活著。」
「那我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將你的手套上手銬。」
唯一的一條路，就是使這顆迷路的心，走上正軌。
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滿身惡臭四處在垃圾堆裡奔走的人，曾經是自己大學時期的同學。那時候的蕭俊峰，是個被老師稱為「天才」的學生，短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將所有的課內知識學會，並且超過任何一個教過他的老師，一直到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再教授給他新的東西。那時候的他，令所有人都羨慕且忌妒。他的天賦，是很多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達到的。
但在畢業後多年，再一次相遇，卻另吳心雨極為無法接受。無數次，都是在警局相遇，各式的搶案、竊盜案都有蕭俊峰的大名，而他也無數次的順利脫逃。一次又一次，被抓到又逃脫，然後又再一次落到自己的手裡，導致吳心雨都不願意承認這個人曾經是自己的同學，曾經是班上的天才學生。
「擁有這種天賦，為什麼要讓自己成為這個樣子的人?」吳心雨已經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蕭俊峰可以輕易地做到別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反觀吳心雨，花了許多努力才能爬到現在的地位。所以她無法接受他這樣的浪費自己的天賦，無法接受。
「你認為你現在整天擔心被抓到，不累嗎?憑你，應該可以不用這樣的。」
「我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被抓到，反正我還是有辦法可以出來。」蕭俊峰笑著，用手撥開槍管。警局外頭的馬路，一輛機車呼嘯而去。
「怎麼辦到的?」
「辦到?」
「每一次都可以逃獄成功。」
「這問題就艱深了，在各種場合我有各種方法。」他向前走一步，吳心雨警覺的將槍舉起。
「那你應該有辦法不讓自己被抓到吧，為什麼還是會被送到警局裡?」
「為什麼呢?」蕭俊峰故意讓尾音上揚，笑著，之後是一陣沉默。
他抬頭看著沒有月亮的都市夜空，街燈泛黃的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已沒有過去年輕，滿是青春歲月無情的摧殘，這些年來在不斷的追逐與被追逐之中，到底是為了什麼?
轉身，走回警局裡面。
「或許是為了，再一次被妳抓到吧。」
***
這一路上顛頗的使我不敢回過頭，
害怕看見過去那個狼狽的我的模樣。
只記得那時候的空氣，
充滿著西瓜甜甜的氣味。
青春就是那鮮豔欲滴的紅色，那在嘴裡化開的瞬間。
而那艷麗的花朵，在少年的手裡綻放。
***
每一次相遇都是一種緣份，但那種緣分，是好還是壞呢?
「學姐，聽說妳又抓到他啦。」
吳心雨點點頭，說話的是她在警校裡的學妹。曾念過一般大學的她，輾轉跑去了警校就讀成為了警察，也因為她的年紀比較大，雖然是同期生，但老是被稱為學姐。
「小香，辦公室裡現在怎樣了啊?」
「妳怎麼每一次開口就是工作啊?難道除了工作之外妳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嗎?」她悠閒地躺在椅背上，看著吳心雨笑著。
「不然是要像妳整天只想著玩嗎?」吳心雨輕搥著她的腦袋，小香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桌上又疊了一疊文件，看了看沒多久前才放在辦公桌上的通知，隨之將它丟到旁邊的碎紙機裡面。
狂鬼老大被捕。
那是件多麼荒唐的事情，事隔多年還是有許多人無法忘懷，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要這樣大費周章。
「很可笑是吧。」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傳來。
「賴．．．．．．賴英雄。」吳心雨低著頭，看著那吃紙的怪物將那份文件吞下，最後留下的將是一大團的碎屑。
「事隔多年之後，他們還是有他們的影響力存在，不過不論如何，他們都已經消失了，這是事實。」他看著最後落入碎紙機的紙角，微笑著。「正義終將會剷除所有的邪惡。」剩下的，全都隱沒在吃紙怪獸的肚子裡面。
在狂鬼發生的時候，吳心雨還在高中時期。那時候的學生各個都加入那個黑社會幫派，拿起槍、棍等傷人武器四處破壞，街上的車輛無一倖免，到處都可以看到被砸壞的窗戶以及凹陷的車頂，到處是翹課的學生。這情況原本只是一所學校，之後卻像是瘟疫一樣四處蔓延，變成全國性的災難。
學生不再上學，學校宛如空城。
只記得那個時候班上也有許多同學加入狂鬼，而自己因為膽小所以只好躲在家裡面不敢出門。新聞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大人與小孩的戰爭，父母哭喊的乞求兒女可以回到學校，而那些學生卻是不斷的將眼前所見破壞殆盡。像是地獄一般的世界，大人與小孩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但不知為何，狂鬼在自己高中快畢業的時候，消失了。
一切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街道慢慢的復原，那些學生也乖乖地回去上課，新聞上不再出現狂鬼的字眼，所有的一切都回歸到原本該有的樣子。有人傳說是狂鬼帶頭老大死了，也有人說是狂鬼內部分裂最後只好鳥獸散，但不論是什麼原因，最重要的是，狂鬼消失了，這個史上最大的學生幫派消失了!
「我記得那個時候真的和地獄沒有甚麼兩樣，到處都可以看到不良學生抽菸喝酒搞破壞，晚上都不敢出門，只能躲在家裡面看新聞，而新聞上又都是些令人心碎的畫面。」賴英雄回味著過去的那段時光。
「我還以為真的抓到他們老大了，害我高興了一下，妳過去後發現什麼?」
吳心雨愣了一下，嘆了口氣。
「沒事，只是看到一個熟人。」
「認識的阿．．．．．．做我們這行的的確很怕會抓到自己人，不過妳要相信妳是對的，就算是親人犯錯，也要秉公無私對他實施制裁，這才是最好的。」正氣凜然，就算是親人，也要大義滅親。
賴英雄說完離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著今天新送來的文件，吳心雨則是默默的看著他的身影。
「學姐!」
「妳幹嘛啦，突然嚇我．．．．．．」吳心雨背後突然被拍了一下，轉頭瞪了小香一眼。
「發花痴喔，一直盯著賴學長看。」
「哪有．．．．．．」
「哪裡沒有，妳看妳的眼睛都變成水藍色了。」
「水藍色?」
「對阿，水藍色。戀愛的人，他的瞳孔附近會變成水藍色的，最後就會出現一圈水藍色的圓環。」
「真的嗎?．．．．．．沒有啊。」吳心雨拿起桌上鏡子照著。
「喔．．．．．．學姐，心虛了。不然幹嘛拿鏡子起來照?」小香捧著肚子忍著笑。
吳心雨隨即將桌上的抱枕向小香砸過去。
水藍色的圓環，是否能夠將兩顆相異的心，圈在一起?
辦公室裡的一個人端了一盤切好的西瓜過來，發送給裡面所有正在努力工作的同事們，大家都高興的鼓掌叫好。在這種炎熱的天氣，壓力又大的時候，最適合吃點水果消消一整天的疲憊。
「學姐妳還記不記得?」小香拿起一片西瓜放到嘴裡，西瓜香甜的汁液漫流到舌頭的最底部，將一整天的煩躁都一起消化下去。
「記得什麼?」
「西瓜節啊!」
「嗯，然後呢?」
「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學校模仿其他學校也辦了這場活動，結果那個時候男生都瘋狂的送西瓜，那時候真的很開心，很多女生都有收到西瓜喔!可惜真的有收到紅色西瓜的男生也沒有幾個人，哈!」
「那也不過是那些蠢男生自己想辦的活動吧。」吳心雨將手裡那片原本要吃下的西瓜放下，轉過身，面對自己的辦公桌。
「那時候學姐妳好像是收到最多顆西瓜的吧，很多女生都超級羨慕妳的，可是最後妳竟然把那些西瓜都原封不動的還回去，聽說都是紅色的耶，紅色的!」
紅色的西瓜，代表的是那顆渴望愛情的心。
「不過也是啦，學姐妳都在外面待過幾年了，早就已經經歷過西瓜節那段，和我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小毛頭就是不一樣。」小香又吃完了一片西瓜。「這顆小玉西瓜真甜，水分也很夠。」
「那時候，我也收到一顆紅色的西瓜。」小香笑著，帶著西瓜甜甜的香氣。
「是他送的。」
「他送給我的第一樣禮物。」
「那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我說我以後要嫁給他，他說好。」
「然後我們就一起把那顆西瓜吃掉了。」
「全部吃完。」
「這西瓜，真的很好吃．．．．．．」滾燙的淚水從小香的臉龐緩緩地滑落。
吳心雨坐在辦公桌前，對著桌面發呆。
西瓜，真是該死的東西。
讓小香想起去年因公殉職的男友。
讓我，想起他。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