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啪…
啪…
啪…
每天晚上規律的,聽到如此的聲音。
啪…
啪…
啪…
將整球的麵丟到水裡,在冒泡的滾水中翻滾打轉,過了幾分鐘之後再將煮熟的麵條撈起放到碗裡,淋上高湯,放上幾片肉片還有一些調味料,一碗拉麵就這樣完成了。
想當初剛來的時候,我煮的麵條不是太爛就是沒熟,一直到現在才開始對這東西感到得心應手。
將熱騰騰的麵端上桌,這是所有過程中的最後一道程序。
「肚子也差不多餓了,來一碗吧」
我用毛巾擦了擦手。
小雪剛上完補習班,每次這個時候我總是會為了她準備一碗拉麵,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到的事情。
每天看到她吃東西的樣子,也是一種幸福。
「那天,他們跑到我們班的時候,妳怎麼敢走出教室阿,妳知道那很危險嗎…」
她停下筷子,看了我一眼。
「如果一直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是要有人先站出來,我們不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不然那些人還是會一直過來騷擾我們,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要做點什麼事情吧。」
她平靜的說著這段話,我看著她臉上散發出來的光芒,聽了,覺得自己真的很丟臉,我竟然只想到自己,我的周圍似乎因她的光亮而顯得晦暗。。
「還好那些人沒有對妳怎麼樣,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可怕」
「怎麼會呢,還有你在阿!」
她燦爛的笑容,亮的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原來這才是她敢站出來的原因。
因為相信我。
她相信只要她站出來,我一定會在她身邊。
是的,我一直都會在。
「我相信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我笑了笑。
當然!
我的心裡一陣酸,從沒有人會如此的相信我,從沒有。
店裡面已經沒有客人了,差不多到了打烊的時候。
小雪幫我將店裡面的椅子餐具擺放好,而老闆也早早就已經回家,將鑰匙交給我。
這間店幾乎就是我在掌管,老闆也時常問我說有沒有興趣在他退休後接管這家店,或許這是個不錯的選擇吧,畢竟他待我真的很不錯,對於一個沒有家的孩子來說,有一個固定可以到的地方,就是家。
終於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完了。
「小雪,回家吧」
她點了點頭。
關上店門,我牽著她的手走上回家的路。
我和她一如往常,一路上嘻笑打鬧著。
儘管從店裡到我們家的道路是這麼的漫長黑暗,但卻因為有個伴所以並不會感到孤單,反而有時候會期待晚上的這種寧靜,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短暫時光。
我牽著她的手。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第一次牽手時的羞澀,只是一種習慣性的動作,直覺的覺得這雙手一定要牢牢地握著。
都牽了,就不要放。
路上的燈光昏暗,最近晚上的行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我也開始準備建議店長以後可能要早點打烊,畢竟現在晚上的客人已經不如以前那麼多了。
而我也可以有多一點自己的時間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像是走到小雪的補習班等她下課之類的,而不是她每天到我這裡等我下班。
道路的遠方是一片黑暗,看不到盡頭。
這裡的路燈都有些老舊了,部分的燈光甚至還在閃爍。
遠處盡頭的黑暗,看著看著,像是要將我給吞噬了一般,蔓延過來。
兩個緩慢而甜蜜的腳步在長長的道路上行走著。一步接著一步。
在遠方黑暗的區域裡,出現了幾個光點。
我和小雪都看到了,是一排機車隊,正快速地朝我們的方向過來。
不妙!
最近聽說這附近的飆車族很多,不會是剛好被我們遇到了吧,該怎麼辦…
牽著小雪的那隻手因為緊張所以微微地用力握緊,小雪似乎是感到這些微的差異就用她的另一隻手撫摸著我的手,像是安撫小孩子一樣的對我說。
「沒事的…」
我只是隨意的應了一聲,而心臟因為害怕而劇烈的跳動著。我隱隱感覺到自己在顫抖。
來勢洶洶的機車車隊。
一群青少年,每輛機車上都多載著一個人。
手裡拿著球棒、木棍還有一條長長的用報紙包著的東西,我直覺地認為那西瓜刀,像是電視上的一樣,一群不良分子手裡拿著凶狠的武器準備要對無辜的路人下手。
而我和小雪正是那個無辜的路人。
想到之後的景象,我的頭皮就開始發麻,胃部一陣作噁。
黑暗席捲而來。
我感到四周的氣氛變得很重,很重,重到快把我壓的倒下。
一陣嘈雜的引擎聲,加上機車屁股後面不斷排放的廢氣。
這群不速之客終究還是來到我的面前。
機車分成兩列在我們的四周打轉著。
沒有退路了…
隊伍裡面不斷發出嘲笑的聲音還有金屬撞擊的聲響。
以及不斷排放的廢氣和引擎聲。
看著圍繞著我們的車隊,還有那群不斷叫囂的與我們年紀相仿的人,恐懼胡亂的竄到全身。
現在連小雪都感到緊張,我隱約感覺的到她的心跳聲正逐漸加大著。
我甚至都已經做好必死的覺悟。
我咬了咬嘴唇。
「等一下我擋下來,妳衝出去」
她抬頭看著我,眼睛裡面的水珠在眼眶裡面打轉,看得我的心都疼了。
「不要…」
「乖,聽話。」
「不要…我不要離開你…」
「我保證不會有事…」
「不要…會死的!」
她死命地抓著我的手,像是深怕我會一股腦得衝出去,然後離開她。
不斷移動的車隊頓時停了下來,機車仍舊是發出規律的聲音,像是野獸的低吼,依照現在處境聽起來更是讓人感到神經緊繃。
我們就像是在野地裡被野狼包圍的旅人,只能在這裡祈禱,然後等待死亡的來臨。
機車隊裡不斷傳來的沉悶的低吼,像黑暗裡的獸,靜待獵物送到口中。
這裡面共有十來個人,男女都有,每個人髮型各異,各式各樣的顏色造型,身上的服裝更是最新款的潮裝,這些無所事事的人整天就是只會花時間在這種事情上面,但不管如何,現在也不是花時間批評他們的時候了。
車子圍成一個圓,將我們包圍在中心。
在這群車隊的中央,我顯得格外的渺小,只是個代宰羔羊。
我注意到裡面有幾個熟悉的臉孔,努力的再仔細看一眼。
是那天那幾個人!
到我們班上勒索的小混混,他們竟然也在這裡面。
圍成圈的龐大車隊。
車隊裡面走出了一個人,一頭刺蝟頭染著綠髮,有破洞的牛仔褲,加上白色潮T。
他向一旁吐了一口痰,然後將手上的煙刁到口中隨意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的惡臭。
「是你」
我一手擋在小雪的面前,向前走了一步。
「幹!不是說你啊,你後面那個」
那個人大吼。
小雪這時露出害怕的表情,但還是試圖想要走向前,卻被我一手擋下。
那個人當時也在場,我腦海裡對這頭綠髮還感覺到印象深刻。
他的手臂上有一塊火焰般的刺青,鮮豔的火紅色,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隻眼鏡蛇,全身火紅的眼鏡蛇,牠的雙眼瞪著我,讓我感到寒毛直豎,隨著他身上肌肉的起伏,我彷彿看到一隻邪惡的眼鏡蛇在火焰裡面爬行,嘴裡吐著警告的蛇信。
「那天妳很屌嘛,妳知道妳做了什麼嗎?竟然敢在那些人面前站出來,分明是在挑戰我嘛。」
眾人聽了這句話開始大笑。
那人嘴上出現狡黠的笑容,像是得到一場小小的勝利。
「好歹我也是快要入幫的人了,連自己管區裡面都沒辦法管好了話,大哥是不會放過我的,妳知道嗎?」
他撥了一下那一頭綠色的毛髮。
我緊張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看著這一群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照規矩,是要給妳一點教訓的,不然以後如果還有出現像妳這種人,我也不用混了,殺雞儆猴…」
他笑著看著我們,一陣可怕的沉默,四周的黑暗像是個生命體像我們包圍過來,我的腦海裡開始閃過許多可怕的念頭,也想過許多關於過去的一些事情,一陣雜亂無章的思緒在大腦裡翻騰,最終還是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他緩緩地舉起雙手,快速滑下。
所有的人開始圍過來,以緩慢但帶著殺意的速度靠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感覺到空氣越來越稠密,甚至讓我快要無法呼吸了。
棍棒和刀子產生出來金屬的聲音,好吵,真的好吵。
那聲音離我越近,我感覺到死亡跟我的距離也縮短了。
這一瞬間,我彷彿看到我人生的跑馬燈,一路上,快速的跑過。
像個迴圈,而我在裡面奔跑,永遠也跑不出去。
一陣劇痛傳到我的全身,身上多處關節肌肉像是被火烙印上一樣,一陣劇熱,身體被扭轉撕裂,世界開始在我眼前旋轉,我被一群人拳打腳踢,其中不乏多次的鐵棒伺候,我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骨頭快要散了,身體像是在虛無的空氣裡翻滾,之後便是一陣暈眩。
黑暗中,我依舊是聽到許多的辱罵以及金屬撞擊的聲音,我很氣憤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由這些人對我的身體做無止盡的摧殘。
一隻全身披覆著火焰的眼鏡蛇在黑暗裡蜿蜒爬行,漸漸地纏繞在我的身上,緊緊的勒緊我的軀幹,那邪惡的眼睛與我的雙目對視,我看著牠那雙獠牙在血盆大口裡冒著赤色的火焰,慢慢的我被火焰包覆,進到無止盡的黑色深淵裡。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努力睜開我腫脹的眼睛。
視野一片模糊,眼前像是隔著薄紗什麼也看不清楚,頭有著劇烈的疼痛使我感到噁心,對於身體上的疼痛感已經感到麻痺。
過了一段時間後視力才漸漸恢復。
倒在地上的我,試著看周遭的情況…
警局裡傳來一陣淒厲的嚎叫,像是來自地獄的叫聲,淒涼,悲哀。
所有的人保持著固有的沉默。
要一個人試著去回想痛苦的事情已經很難了,更何況只是個孩子。
白色的鴿子在上方盤旋飛舞著。
「冷靜一點…」
白鳥警官扶著這孩子的肩膀,溫柔的說著,試著去安撫他。
「你到底看到什麼…」
他滿臉的淚水,不斷地啜泣著,哽咽的聲音讓他不斷地顫抖。
「小雪..小雪…她的臉…就在我的面前,我看到她那張臉,兩隻眼睛看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
白鳥只是靜靜地聽著,眉頭越來越緊了。
「小雪她的身體,被分開了…」
哀號。
這世界上最愛的人竟然得到這種下場,除了哭之外,似乎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可以發洩這種心裡的創傷。
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就這麼死了,這種痛,是生命少了一大塊。
每一次聽到這些可悲的事件都會讓白鳥心悸,他總是會為這些孩子著想,也因此能夠深深的感受到這些孩子們的痛苦,不論聽過幾次,都不好受。
聽過這些案件,不論哪一次,都不會是好受的。
白鳥安撫一下那孩子之後,走到一個辦公桌前面。
「給我看一下檔案」
坐在辦公桌前的警員將文件交給他。
白鳥看著手上厚厚的文件,臉色凝重。
「姦殺?...這件事還是不要讓那孩子知道好了,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被分屍已經夠他受了,如果讓他知道她在死前受到多麼屈辱的痛苦,那孩子一定會瘋的。」
「另外,加上一筆,火幫」
白鳥在文件上做了註記。
他拿出手機,按了通話鍵。
「喂,我白鳥…是,..是…我希望可以跟你見一面…我會負責…你不用擔心…老地方…恩…恩…再見。」
講完手機之後,白鳥走到男孩面前,再一次的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並拿著一杯熱牛奶給他喝,希望這樣可以安撫他的情緒。
「你可以留下來,我會在這裡陪你」
這晚,男孩和白鳥警官都沒睡,聊了一整晚,說了許多事情,開心的不開心的,像是老朋友一樣的無話不聊,男孩傷心的情緒也在談話中漸漸的被沖淡了一些。他看著眼前的這位警察,心裡想著,如果這是我父親該有多好。
這男人給了他一種溫暖的父親的想像。
9
碼頭邊,兩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人。
「白鳥,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
一個臉上滿是鬍渣的男人說著。
風吹著他們的風衣在黑暗裡面飄揚。
「我想問你有關火幫的事情」
沉默。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每次找我出來都是要問幫裡的事情,你知道我每次跟你說完這些,我都要過著心驚膽跳的日子嗎,隨時都怕被發現,沒有一天可以睡得安穩的。」
那男人表情有些不悅。
「對不起…但是我能找的也只有你了。我想要知道最近幫裡面是不是有帶小孩去幹過什麼事。」
「那些小弟喔…現在幫裡面的規矩都變了,以前是誰想入會都可以,只要隨時奉上固定的金額進貢就好,現在卻突然搞個甄選制,讓幾個想加入的小弟去管幾個小地盤,表現好的就讓他入幫。現在社會已經不像以前了,簡直是一團亂。最近最被看好的是x區的一個小弟,就屬他手段最狠,過沒多久應該就可以正式入幫。怎麼了?突然對這種事情有興趣了。」
「那個人是不是染著一頭綠髮。」
「對阿,你怎麼知道?」
白鳥低著頭想著事情,鴿子在他的肩膀上穩穩地站著,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談話的男人。
「他殺了人」
沉默,只剩下海風在耳邊猛烈的呼呼吹著。
「…你知道的,這在我們這裡…很正常。」
「你們是在造孽…」
「我們只是做我們『應該』做的…你們警察抓壞人,然後我們這些壞人做壞事給你們抓,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狗屁。」
白鳥冷冷的說著。
「你們只是在為自己做的事情找一個理由,好讓你們心安。」
「你這種人是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這些生活在暗處的人到底在想什麼,你難道還不懂嗎,這世界已經變了,你以前的那種非黑即白的觀念早就已經過去了,醒醒吧!有些人就是只能活在黑暗之中,見不得光的。」
「我是警察,我只做我認為應該做的。」
「就算是這樣,你確定你們做的都是對的嗎?」
「我是警察。」
「你這個死腦筋的…」
遠方隱約聽見船的氣笛聲,黑暗中,燈塔照著海的盡頭。
「你是想問那個孩子的事吧,我會告訴你怎麼找到他,之後的事情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不要再來找我,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白鳥安靜的聽著他說的話,認真的抄著筆記。
「謝謝。」
白鳥安靜地轉身,準備離去。
這個夜晚有點冷,海風還是無情地吹著,一陣陣的浪打在防波堤上。
那個男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很寬大的背影,像是背負著沉重的擔子。
「白鳥。我兒子的事,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他就會走上跟我一樣的路了。」
像是風的呢喃,那男子小聲地說著,近乎虛弱的聲音。
白鳥停了一下腳步,然後又繼續前進。
這樣就夠了吧,儘管只是一根蠟燭的亮度,但已經足以照亮一個人的臉。
不知何時的殘燭燈盡,但可以確定的是,在熄滅之前,都會努力的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
白色的鴿子拍動著翅膀漸漸模糊了身影,往更深的黑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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