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又一個。
局裡面沉重的氣氛，每個警員儘管都對此事感到憤懣，卻也只能無奈，這已經是本周第五起飆車殺人事件了。
就在今天晚上，一個無辜的生命被剝奪。
「你就別再哭了，這件事就交給我們處理，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辦公室的角落，坐著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男生，掩面哭泣著，而一旁是正在安慰他的警察。
「可是…可是…小雪…」
說完之後又是一陣哭泣。
淒厲的哭聲從警局裡面傳來。
每個警察都低頭辦公著，僅僅是不忍再看到這畫面。
又一個令人心碎的事件，這幾天大家都不好過，業務繁忙，一件又一件的案子不斷出現，以前過著太平生活的時候大家都忙著抱怨生活無聊，直到現在，卻又想要回到過去那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了。
人總是犯賤的，就像是孩子期待著暑假，等到暑假真的到的時候卻又在家裡悶得發慌，想回到學校讀書是一樣的意思。
而警察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情緒被這些案件搞得心神不寧甚至半夜做惡夢。
「這幾天真的是很忙很忙…」
一片白色的羽毛落下。
門外傳來一陣討論的細語。
所有的人都聽到翅膀拍動的聲音。
「白鳥警官!」
一隻鴿子以慢動作從大家的眼前飛過，落下幾片羽毛，在上空盤旋幾圈之後，回到一個穿著警官制服的男人的大盤帽上，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祉一般睥睨地注視在場的所有人。
而這個男子，卻和他的寵物截然不同，滿臉的微笑，給人一種貼切的溫暖，完全沒有一位長官對下屬的那股傲氣。
「你們好啊!」
原本在一旁不斷訴說近況的警員也回到他的工作岡位上繼續進行著早上未完的作業，一身沉重的壓力隨著搖晃的身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但回頭看了這位長官一眼卻又重新擁有一股熱情。
這男人就是擁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個人魅力。
他笑容滿面地對著在場的所有人問好，也一眼瞧見蹲在角落哭泣的小男孩。
頭上的鴿子也在上面隨意的走動著，像是在巡邏。
最近時日的現象他也是知道的，但他更知道的是，越是黑暗時期，就越需要他這種代表光明的存在，所以他不能低頭，不能夠給人一種黯然神傷的感覺，因為他代表的是正義的希望，是這個社會對他的期待，而他，是在這個期待之下所產生的產物，所以他總是提醒自己，要笑，無論情況有多麼艱苦，他都要笑著看著那些需要他的人。
他多次的建議，使得上面的長官決定讓他回到地方上來處理這些少年刑事案件，希望他可以發揮他的專長感化那些逆風少年。
不過這本來就是他剛開始所做的工作罷了，今天是他重新上工的第一天，回到這個他熟悉的局裡，儘管裡面的人幾乎都已經換了，只剩下幾位比較資深的警員還記得他─白鳥警官。
擁有這個綽號是因為他總是隨身帶著一隻鴿子當作寵物。
他總是開玩笑地說，鴿子代表的是和平，所以他總是隨身攜帶著和平在身邊。
之後又是一抹柔美的微笑。
終於回來了，他不禁在心裡面如此想。
中間那一段打擊犯罪的日子真的很不好過，看著那些地痞流氓乃至黑道角頭大哥，一個又一個社會的「敗類」被他親手送入牢房或者是刑場。但這些人是真得如同大眾對於他們的「期待」一樣，是社會的漬渣嗎?
每一次的出征對他來說都是萬分無奈與痛苦的，如果可以有一種方法可以讓這個世界沒有黑暗，那該有多好。
過去導正那些孩子的時光或許才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候，看著這些迷途羔羊回到他們應該回去的地方，有的時候自己也會覺得不枉此生了吧。
所以這一次長官給他的任務，他是欣然接受的，甚至有種終於解脫的感覺。
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了。
想到自己都不禁微笑。
鴿子高興的整理羽翼。
和一些舊同事客套過後，白鳥重新回頭瞥見那位雙手抱膝，捲曲在椅子上的可憐高中生。
這孩子的事情他也已經略知一二了，更是聽說這件事情已經在本區發生過不下數十次，這個駭人的數字讓人聽了都會感到心寒。
最近大家的日子真的都不好過。
「孩子，你怎麼了，可以跟伯伯說嗎?」
白鳥一如往常的滿臉笑容問著。
「…」
「如果有什麼話，最好是說出來會比較好，悶在心裡面是會生病的。」
他一眼瞧見這孩子的書包。
「原來是xx高中的阿，是個不錯的學校呢，可以考到那裡真的很不容易呢」
「…」
「看你這個樣子，在學校裡面的成績應該不錯吧，要不要把學校的事情說給我聽看看阿，伯伯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像你們這樣年輕的孩子了。」
「…」
「你也說說話嘛…」
白鳥推了推這孩子的肩膀，但他卻像是石頭一樣毫無反應，只是兀自的低聲哀鳴。
白鳥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孩子的問題果然還是很單純的阿…還是不要跟他說那麼多吧。
一陣沉默。
白鴿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離開帽子在空中盤旋。
「你女朋友的事情，雖然我不能多說些什麼，但是我們都對此感到非常難過…」
一陣淒厲的吶喊，這孩子雙手緊抱著膝蓋，不斷地大吼，不斷的將頭槌向堅硬的膝蓋上，不斷地撞擊，不斷的撞擊…
崩潰。
而白鳥也只是安靜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這個孩子用自己的方法讓自己冷靜下來，像是一個瘋狂的瘋子，不斷的加深自己外在的痛苦，企圖去填滿心中失去的那些東西，儘管，只是越來越痛。
「你必須告訴我們所有的經過，這樣我們才可以幫你!你一定要說出來，不然誰來幫你的女朋友報仇!你說啊!」
像是在火上澆油一般，白鳥也激動地大吼著。
白鴿在頭頂上瘋狂的拍打著翅膀，羽毛落了一地。
而這孩子也在這一連串的噪音中，不斷的加強對自己的折磨，不斷地大吼、大叫…
直到吼累了、撞累了、哭累了，直到身心俱疲，然後安靜下來。
沉重的黑色的情緒的一切的一切全部歸為平靜。
「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此時的白鳥又回復到之前的樣子，一個和藹的老先生。
男孩看了一眼這位「伯伯」。
突然，想要把心裡面的話全部傾倒出來。
想把內心裡面堆積許久的垃圾，全部一掃而空。
而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得到發洩，他的眼淚又決堤了，但這次的感覺卻是無比的舒暢…
眼淚是真正的流了出來。
這孩子滿臉渴望獲得救贖的表情。
每當白鳥看見這些孩子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心裡都會感到無比的滿足。
7
當納粹來抓共產主義者的時候，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共產主義者。
當他們囚禁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時候，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者。
當他們來抓工會會員的時候，我沒有抗議；
我不是工會會員。
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猶太人。
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替我說話了。
─路德教派牧師 馬丁
像是電腦程式裡的迴圈，我在裡面奔跑，奔跑，永遠也跑不出去的迴圈。
教室裡，一如以往，坐我旁邊的同學又少了一個。
我看著身旁空著的座位，說實在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在這間教室裡面呼吸罷了。
最近的校園，很不平靜，常常會聽到有某某幫派又開始招收，或者是哪裡又有大尾的人在幹麻之類的。
小混混一類的人更是不用說，多如牛毛。
儘管我們是個升學為主的學校，裡面很多是所謂乖乖牌的學生，但最後還是會有人不得不屈服在這些人的淫威之下，或者乾脆同流合汙。
與其被欺負，不如去欺負別人。
人總是犯賤的嘛。
乾脆賤一點，去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
每個人都深深地感覺的到，黑色的勢力已經深入了我們的學校，這已經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實。
那天。
蟬的聲音，很吵。
早自習的時候，大家都很認真地看著桌面上的課本講義，因為從早上開始就會是一連串的戰鬥，高三的生活就是與講義考卷分不開。
每個人都是一手三明治一手課本的努力奮鬥著，雖然這種生活感覺非常的枯燥乏味，日復一日，但是身為這個體系的一份子，卻又好像除了讀書之外，還真的想不到其他的事情可以去做了，大家也只是安靜的做著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有的時候還真的會去想，是不是念書本身就是在浪費時間呢?
花這麼多時間坐在同一個地方，對這個世界一點貢獻也沒有。
甚至比不上一個在機車行工作的黑手在那裡玩弄幾分鐘的板手，所以我們到底是坐在這裡幹什麼?
想一想…又覺得算了，因為這些都是不必要的想法，老師總是要我們把眼光放得很遠，很遠。
想那麼多似乎很蠢。
因為一切都會在遠方給我們答案。
對吧。
課本翻頁，咬了一口三明治。
小雪坐在我的前方兩格的位置，她今天綁著馬尾，早餐是三明治，跟我的一樣。
想了想，不禁笑了一下。
因為想到自己早上才剛幫她買早餐，吃的東西當然一樣，這種事情似乎又沒甚麼好說的，卻又會有一種想要一再提起的感覺，每一次都會讓心窩暖暖的。
課本翻頁，咬了一口三明治。
「欸!阿明給我出來!」
又來了，與昨天的劇本一模一樣。
刑場喚名。
一個全身發抖的同學就這樣走出去，像一隻待宰的羔羊，慢慢地走出教室，而我裝作沒事繼續看著我的書，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那雙渴求獲得救贖的眼睛。
別看了吧，還是不要多管閒事會比較好。
那些隔壁班的小混混又過來收保護費，每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不斷的過來騷擾我們，就只是因為我們班比較好欺負，沒有那些大尾的兄弟「罩」。
昨天的同學因為繳不出錢而被痛毆了一頓，牙齒都斷裂了好幾顆，昨天的情況大家都是看到的，今天又有個新的倒楣鬼。
最近那些傢伙不知道為什麼收錢收的越來越勤，以前他們都是收到沒錢花的時候才會又重新開始。
「幹!錢那麼少怎麼夠我們花啦!」
外面傳來一陣辱罵聲以及恥笑聲。
「你是窮喔，身上只有這麼一點錢」
「幹!我看你當乞丐還比較差不多呸!」
「我看他都已經嚇到尿褲子了哈哈哈!」
像是魔鬼的音樂，在教室外頭演奏著，演奏著。
沒聽到。
沒聽到。
沒聽到。
之後聽到一陣哀號聲，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拳頭沉悶的打在胸骨的聲音依稀可見，肋骨斷裂的畫面在漫天飛舞，多個殘忍血腥的畫面的片段在腦海裡快速飛越。
然後被我點下略過的按鈕。
教室裡面的人很乖，很乖，在早自習的時候都沒有人隨意走動。
身處資優班的我們，都很盡自己的本分，我們代表的就是這間學校，努力完成自己該做好的事情，讀書，讀書，還是讀書，當個國家的棟樑，要把眼光放遠一點，放，遠一點。
一張椅子拉開的聲音。
不會吧…
我張著嘴巴看著前面站起來的人。
小雪。
我反射性地起身走過去抓著她的手，搖了搖頭，表情滿是無奈。
班上還是一樣的安靜。
這個時候我突然開始厭惡這種安靜，這種冷冰冰的安靜。
她看著我，笑了笑，甩開我的手。
不要放…都牽了就不要放手。
我愣愣地看著她走出教室的背影，然後跟著走出去，只是本能性的跟著走出去。
地上一團捲曲的軀殼，上面滿是破爛的傷痕還有血跡，加上不斷的抽蓄還有口裡的白沫。
那些無賴不屑的表情真的是這世界上最欠揍的表情了，儘管我根本就沒有那個膽去動他們身上的一根寒毛。
但他們似乎很驚訝竟然會有人敢出來，一雙雙大眼瞪著我跟小雪。
安靜。
這個時候我是真正的知道，我痛恨安靜。
有的時候安靜比吵鬧還要來的暴力許多。
「還有人敢過來喔，還是你們想跟他一樣。」
一個滿臉鬍渣的人嘴巴叼著一根香菸，邊吐出一團噁心的煙霧邊說著話。
那噁心的味道傳到我的腦勺使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甚至感到一陣暈眩。
但小雪卻只是冷冷地瞪著那群人一眼，蹲下去看著那個可憐的「人」。
拿出手機。
我看見她打了110。
瘋了嗎!在這些傢伙面前叫警察，分明就是找死吧!
我想阻止她，但是雙腳卻無力使喚，我看著那些豺狼虎豹，而我只是一隻待宰的羊，反觀小雪，卻像是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裡一樣，自顧自地打著電話，而我們竟然也這樣安然的等到小雪報完警，按下按鍵。
那些人似乎並不想要再有什麼樣的動作，只是狡黠的笑著，眼神裡帶著不屑。
我的頭一直都是低低的，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那些人竟然就這樣離去，但我還是偷偷瞧見了那些人臉上的笑容。
讓我不寒而慄…
看著小雪的背影。
想起了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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